我们的故事
作者:陈红
年的冬天显得特别寒冷,队里曾两次推荐我上大学都因各种原因没有走成,为了能早日选调我决定今冬不回北京,在碱卜子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这是当时留守知青最时髦的说法,公社青年干事袁明俊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同学们一个个除了已选调走的,余下的也都回北京探亲去了。我当时就是一个想法,老乡们祖祖辈辈都能在这里过冬我怎么不能?!在没有任何物质准备的情况下,我“勇敢的”留了下来。
外面白雪皑皑天寒地冻,整个知青点就剩我一个人了。哦,对了!还有外村来的拖拉机手一家人。
外面的天气不只是滴水成冰,出门哈一口气口罩就上了结冰了,眼眉、睫毛、和皮帽子一会儿就都结成冰霜。我在屋里烧水做饭时存在的一丝热气,但很快就消失了。屋里那个特别大的水缸结上了冰了,冻的只剩中间还有一个碗口大的地方能舀水。每天我无法脱衣服睡觉,趁着刚才做饭烧水时土炕上的那点热乎气,心里默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以这段毛主席语录为心里支撑,穿着衣服迅速钻进被窝。
我那会儿是大队民兵副连长,有关部门给我配备了一支半自动步枪,就挂在我旁边的墙上,那是我唯一的伴侣,它也为我壮了胆子。
太平庄公社的领导得知我留在村里消息,很快就派人为我送来了一大车炭。那个赶大车来送炭的人,就是天津知青刘敬文。
说到刘敬文还得往前提一提。公社妇联主任田秀娥经常来我村蹲点,每次都住在我这里。她曾多次和我提到过刘敬文,想介绍我和他交朋友。那会儿交朋友就是搞对象的意思。我横下一条心要回北京,怎么可能在农村搞对象呢,所以这个问题一直都被我拒绝着。几次去公社开会,我也见过他刘敬文,但从没拿正眼看过他。
很快我和刘敬文把一大车炭都卸到了屋里,这时的刘敬文赶紧帮我安装炉子生起了火。借着火光这时的我才偷偷的仔细的看了看他。
瘦瘦高高的他穿着白茬子皮袄(就是没吊面皮子的那种)皮裤也没吊面,记不清是哪条腿了,裤腿开线了还用细铜丝串绕着,要不是他脚上那双蓝灰花的尼龙袜子,真看不出这是大城市来的知青。络腮胡子显得他的脸很瘦,一双眼睛很有神,但始终不敢正视人、一直躲闪着。他打扮的随意而不粗俗,虽穿的是后山人皮袄皮裤白茬子,可这种打扮丝毫掩饰不住他是知青的内涵。他发现我在看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四目碰触一瞬间,他的脸被火光烘托的红红的,不乏羞涩,弄得我也不好意思起来。
我感觉这是一个很内敛的人。那会儿条件有限,又是在农村,他打扮随意而不粗俗,说天津味儿的普通话挺有意思的,风趣幽默,有礼貌,有教养,这一次他给我留下了一个很深刻的美好印象,有些喜欢他这个人了。
我们聊了一会儿下乡以来彼此的见闻和趣事,很快他就要回公社了。目送他出村,望着他熟练地驾驭牲口赶着大车,慢慢消失在风雪里那远去的背影,我的心莫名的难受起来。这也是一位在这里无依无靠和我一样的知识青年。就这样,别人介绍我始终没有动心,通过这次真实的“雪中送炭”,我们自然而然的成了无话不说,相互惦念的知心朋友。这位无依无靠的天津人,从那天起,我的心开始惦记他了。
年12月19日接到北京的函调,我终于可以回北京了。这次不是探亲,是真的名正言顺的要困退回北京了!
真看不出来刘敬文的心情,我想他一定挺矛盾的。消息是他从公社带来的。那天天特别冷,那会儿刘敬文在公社是电工,专管发电一类的活。太平庄公社距离我们村有20多里地,一大早刘敬文就骑着马来敲我的门。我赶紧把他让到屋里,他的脸都冻成青紫色的了。我不无埋怨的说:“有什么急事,这么早就来了,赶紧坐下暖和暖和!”他没有着急坐下,用冻的僵硬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给我,我接过一看是让我回北京的调令。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刘敬文,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我放下这张沉甸甸的纸,双手却拉着他那双冻的冰凉的大手来回搓着,直到他暖和过来。我眼里不停的在流泪,半天他才缓过劲儿来,他喝了一口我倒给他的热水。帮我擦着脸上的泪水,说:“别哭!高兴才对。一会我陪你去队里,得挑粮转粮食关系和户口关系,我都帮你问好了。”
我一向是不喜欢哭的,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越这么说,我越止不住的掉泪(没办法,我从不会放声大哭)。直到他说:“你再哭我也哭啦!”我这才止住。
我们一同到了队部找来队长说明情况,可找到会计算账时,会计说我去年打粮食欠队里80多元钱,不还清就不能打粮食,也办不了粮食关系。就在这时刘敬文毫不犹豫的捋下腕上,家里刚给他买的那块上海全钢手表,问在队部里看热闹的人们谁要?给够80元就行。正赶上冬天农闲,队部聚了不少人。就在这时东八号的邮递员来了,他看了看手表,从兜里掏出80元钱给了刘敬文,这块刚戴了没几天花元买的手表,就这样让他为了我80元处理了。这几天刘敬文帮着我忙碌着挑粮办回京的手续。队长还给我派一辆大车帮我张罗着。刘敬文要回公社了,我送他出村时告诉他,让他回公社请个假送我,和我一同回北京见见我父母。在这之前我们一直是交朋友,并没有谈婚论嫁。这时的我真的认准了他就是我要找的、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了。
手续我们用了3天左右时间很快办完了,我可以回北京了。就在这时牧业队长王德云和生产队长李二毛找到我说:“办完手续后你先不要走,队亥要为你提前放倒几头牛给你送行,让你带上些回北京。”一方面是盛情难却,另一方面我也真的舍不得朝夕相处的近八年之久的这块土地和乡亲们,我留下又多住了几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办完手续第八天了。我带着刘敬文和提前约好的董三元(我们是同一批办回北京的插队知青),我们三人踏上了回北京的列车。
刘敬文送我回到北京后,他只在北京呆了一天,就坐火车回天津去看他的父母了,而后便很快的回到太平庄公社岗位上。
见到他那一刻,看到他变了样的脸,我流着泪听他完的讲述。
初,他被选调到了内蒙燃化局,这是个骗子名称,其实是海勃湾煤矿,是井下采煤队工作。用刘敬文他们矿上人的话说:吃的是阳间的饭,干的是阴间的活。
刘敬文不止是个热心肠的人,他还是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脑子聪明有余、智慧不足用在他身上特别合适。为什么这样说他呢?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心灵手巧,有求必应著称。但为自己的前途命运从不会去寻觅前行,只会埋头苦干,这点上我们几乎类同,我比他强点有限。
在煤矿的几年中,他大小工伤数次,最为严重的当属炮崩和断肢了。
他的这次选调他说也是为了我,因为我把他带回到北京,见到我父母后,我母亲首先反对,不过我弟弟弟妹妹们看见他,还是都挺喜欢他的。母亲说:“把你办回来了,你怎么还带个累赘回来!”我说:“您看他这个人怎么样?外表还可以吧?其实人也很好。”就和父母亲讲了他对我的事。母亲无奈说:“咳!我也是为你们好,以后分居两地,他还没有工作,你们怎么办?”我看母亲松口了,就说:“他如果是您的儿子,您愿意让他找我吗?”母亲说:“那当然愿意啦!”我说:“那好!那您就把他当成你的儿子吧!”就这样,刘敬文回到内蒙四子王旗,一有选调就赶紧慌不择路的走了。煤矿的几年生活使我们苦不堪言。
他到煤矿的当年我们结婚了,一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女儿,又多了一份爱。
分居两地的生活苦乐可想而知。最可怕的是他的最大的两次出工伤,第一次是和一位天津知青同事下井放炮,出现了哑炮,怀疑哪儿的线没连接好。老刘回忆说:当时他考虑这个同事年岁比他小且未婚,有危险的活他来,告诉这位同事那儿也别动,等他接线回来。等他到了前边一看就是线断了。他刚一接线,炮就响了,把他炸昏死过去。等他被救上来时,双目失明、满脸是血。刘敬文不顾个人安危成全了这位同事。
老刘这会儿才想起我和女儿,他眼睛看不见没法写信,又怕我好久没信息着急。于是,他就摸着纸笔在同事的指挥帮助下写几个字给我,总说大会战,忙、累、顾不上写信,一直瞒着我。我也有些奇怪,之前给我写来的信都是厚厚的,(每次来信就连送信的邮递员都说,这是你朋友吧?真不少写!但信的内容实在够劳模级别)。但一想他说的累,也就没再多想。
他这次工伤中毁了容,满脸的煤渣镶在肉里。他为了美一点,忍痛让大夫为他拉开刚长好的伤口,清理脸上煤渣。后来回京探亲时留起来络腮胡,怕我看到,可又想到我曾说过我嫌脏不喜欢胡子。他走到快到家时,在半路上有用刀片割了长胡子。见到他那一刻,看到他变了样的脸,我流着泪听他完的讲述。
年2月17日,中越战争开始了。中越自卫反击战的第二天,也就是2月18日,我坐上了西去的列车奔向海勃湾煤矿。因我接到刘敬文同事(原天津知青)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刘敬文在煤矿下井时出事故了,还说不让家属知道,千万别提他说的。在西去的列车上,人们都不说话,车厢里除了列车的轰鸣声没有任何嘈杂。坐我对面的是个警察旅客,他可能出于职业习惯,问这问那的,说看我像北京人,问我去内蒙找谁?我说爱人负伤去看我爱人。本来声音不大,可就这样的声音也惊动了邻座的乘客,赶紧探头问:是越南前线负伤下来的吗?我连忙解释说不是,看来人们对这场战争都挺敏感的。
第二天早上我到达了海勃湾区,煤矿矿长和司机开着吉普车在招待所等着接我。矿长很客气,问我旅途累不累,说了矿里对他的治疗情况。并且说每天矿上都会派这辆车来市里给刘敬文取青霉素打针消炎,医院没有,得由市里批准才有。还问我要不要住在招待所休息一下。那时的我心急如焚,望着白雪皑皑的四周,简单和矿长客气了几句,就坐上医院。
医院规模不是很大,卫生也很差。在矿长引领下,我直奔到老刘病床旁。老刘躺在铺着染满煤灰的白床单的床上,盖着不白的被子穿着剪掉袖子的紫红色绒衣,胳膊肿得很粗,手指肿得个个像胡萝卜。黑黢黢的脸颊都是汗。
这时有两个护士走过来,其中岁数略长一位护士叫李金茹,后来得知李金茹也是天津知青,她和张克利(天津知青)是夫妇,和老刘都是要好的朋友。为什么提到他们夫妇,在今后的接老刘回北京治疗过程中,李金茹帮我出了不少主意,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里还有一位矿上派的护工叫曹大顺。刘敬文因手臂骨折脱不了衣服,几天来老刘都是穿着下井时穿的脏衣服,被剪掉一只袖子,就这样躺在床上度过的。
看到脏兮兮的他,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我要求马上把老刘的衣服全部剪掉,让他们清洗他的全身,老刘发着高烧,医院护士说不敢给他洗,说他那会儿体质弱了怕他感冒,我坚持让他们给他脱了、给他清洗,现在想起来我是对的,这一清洗起到了物理降温效果。当衣服被剪开后,令我永生难忘的奇迹出现了,衣服碎片就像活了一样,绿豆大的虱子都撅着尾巴腆着白肚子到处乱爬。我吓得大叫一声连忙跳到一旁,其他的人也都吓了一大跳。还是护工曹大顺的媳妇人好,见过世面,她一边帮着他爱人给老刘清洗,嘴里一边念叨着:个儿人男人身上的沙(虱)子还怕了?!真没见过你们这些城里人。
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当问老刘他那会儿痒不痒时,他都会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不痒。后来我真的懂了什么叫:帐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痒)的说法是真实的。
这里不得不说的是我们的恩人,刘敬文的莫逆之交、铁哥们冯子君大哥。这位老大哥年长刘敬文10岁,他有一个好媳妇。嫂子有情有义一家人和和睦睦,那会儿日子都难,但他家的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我此去内蒙就住在这位大哥大嫂的家里。在我去内蒙之前,刘敬文出工伤后住院的那几天里,大哥大嫂在院子里有个大笼子,养了几只老母鸡,本来是用下了的鸡蛋补贴家用的,为了给老刘补养,大哥让大嫂拿鸡蛋出去卖了买点羊肉回来给老刘炖炖吃,还把下蛋的母鸡宰了一只给老刘炖炖吃,说是受伤出血得补补身子。不是亲人真的胜似亲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在北京,他们还在内蒙,虽远隔千里之外,至今我们走动的还和一家人一样。
当然,这里还有孙局一家人,后来都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患难见真情,这些兄长真的是另我们没齿难忘。
医院里的情景,不能再这样在内蒙治疗了,这里不止缺医少药,各方面的条件都不行,我下定决心接他回北京治疗。第二天早上,我找到天津知青护士李金茹,说了我的想法,李金茹马上翘起大拇指表示非常赞同。她说:不过,你们要转回北京可不容易,医院,矿领导,乌海市,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的通过,都通过了你们才能回北京治疗。否则,不算工伤报不了药费,并医院的领导谁负责、谁管事等等,为我提供了很多线索,对我后来要办刘敬文回北京治疗有了很大的帮助。
不过,医院院长可不好说话,第一次找他谈,他就说:“怎么可能呢?!一个胳膊断了就去北京看?!这里整天出工伤,缺胳膊断腿的有的是,都去北京看,医院干吗的?!”我再说什么,他都不理我了。一连两天,几次找他都碰锁。李金茹说他是故意躲我,说他怕王副院长。因王副院长是这里的一把刀,技术实力派。但很难见到他,说他特忙!他要是同意了,没人敢说不同意,他不点头正院长也不敢放人。于是我总结了碰钉子的教训,我必须要抓紧时间,尽快把老刘带回北京去治疗。
人命关天,医院缺医少药,院长的一番不负责任拿人不当人的话,更坚定了我接刘敬文回京的决心。我家不在这里,我们熬不起!我就开展了夫人外交,分头找到他们各家,带着薄礼说明来意,看来还是女人和女人好说话,很快得到同情。
这回我先找到王副院长(权威医生)的家,在他家里我正和他夫人聊老刘的事,并了解到他们也是北京一带的口里人。正说着王副院长回来了,经自我介绍后,和他说明了我的来意后,我说:“我听说您是这里的权威医生,您连开颅手术都能做,想他这只是个胳膊断了,你治疗定会游刃有余。我丝毫不怀疑你的技术。但是,医院里连青霉素都没有,每天矿里还要派车去市里取药,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都好几天了,您忙的也顾不上,这里不能再等下去了,耽误了有效的治疗时机他就废了!我们家在北京,我有孩子要管,还要上班工作。我恳求您看在我们都是口里人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几句话说的这位技术权威,沉思片刻说:“你去找郑院长吧,你们走吧!”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其实,在这之前我也找过正院长的夫人,这位蒙古族格格人很好,她听了我们的事很是同情。我也告诉她,医院找不到院长才来你家的求你帮忙的,这位夫人骂了他并答应帮忙后,我这才去的权威院长家。得到权威院长同意后,我马上找到正院长,这次这位院长没躲出去,据后来听说他回家,他夫人知道我们的事后把他骂出来了。后来他说:我真服了你了!即刻通知院部为刘敬文办理了转院手续。
刘敬文终于转回北京治疗了,一直关心这事的天津知青护士李金茹冲我连连翘大拇指。我直接带刘敬文回北京了,北医院。至于后来怎么办的自治区的手续我就不清楚了。这一次也奠定了刘敬文落户北京的基础。
老刘与我
作者:陈红
来源:兵团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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